现在,余干民办学校的规模已跃居上饶市最前列,而上饶民办教育的学校数和在校生数均是全省第一。陈国文认为,私校大发展确实相应减轻了财政压力,私校固定资产达1.6亿元,1600名教职工和2.47万名学生,每年可为财政承担约2200万元的教师工资和教育公用经费。
2006年,县政府为了缓解县城义务教育阶段班额过大的情况,携手蓝天实验学校实行“民办公助”模式,允许该校在全县招考200名以下公校教师,其5年内基本工资由县财政支付,并可随时返回公校,吸引来141名公校教师。
但是,这所学校实际上只接收了当地300多名“一费制”小学生,离官方当初的预期效果相差甚远,余干县教育局内部对此也颇有非议,一名官员承认“有失公允”,“但这是县里定的,生米煮成熟饭,要撤掉又不可能。”对于外界传闻说有政府官员在其中参股,他表示不知情,只是说,后来有多名老板希望也能办“民办公助”学校,但教育局都向上提出了坚决反对意见。
这种“民办公助”的做法显然成为公校校长们讨伐私校的口实,并进而对政府发展私校的做法表示不满。他们认为,这是财政在“甩包袱”,对私校支持力度太大,私校数量过多,不加控制,严重损害了公校的利益。
但陈国文说,政府支持民校发展还有另一个目的:促进公校与私校竞争,提升教育水平。
“过去公校不愁生源,学生就近入学,学校安安稳稳就吃饱饭,但现在不行了,不加强管理、提高质量就有关门的危险。有危机感总是好事。”
陈国文认为,私校为全县教育注入了新鲜血液,促使了全县教育总体水平的提升。2002年,全县中考在300分以下的学生有6000多人,去年,这个数字降到1000人以下,中考升学率也从当年的全市倒数第一进入中游行列,“这个进步离不开私校的贡献。”
与公校校长们指斥被私校冲击不同,私校校长们认为这只是表象,根本原因还在于公校本身,即它们的传统管理体制。沙港初中校长周福令曾在公校做过3年校长,“太累了,你抓得紧,他就消极怠工,打小报告,我也没法扣他工资,”他说,“但在这里,我可以按照我的意愿做事。”
他的老板朱当生则说,关键还是校长,“公校校长是一名享清福的官员,晚上不在教室,而在外面打牌、喝茶,私校的校长可就吃苦了。”为了更好管理学校,他把房子卖了,全家搬进了学校住。
另一名私校老板也持相同观点,“如果我回到原来公校当校长,现状会好得多。”他举例说,同样一个包工头,在他这里建房,一个平米的造价是260元,到了公校就要330元。
学生分化,阶层分化?
成绩好、家境好的学生去了私校接受更好教育,留下的多是成绩差、家境差的学生
暮色来临,鄱阳湖康山蓄洪区。一间简陋的砖混平房前,农民王秋华与邻居谈论着他们正在私校就读的孩子。他儿子读初二,因成绩好,学费被减免部分,还能获得奖学金,但一年下来,全部开支也要5000多元。邻居袁芳兰说,她儿子一年花费则要7000~8000元,这也是大多数私校学生的整年花费。
对王秋华来说,他必须忍受去年一场大风给承包的100亩农田造成的亏本,抗拒一直想要新起一栋楼房的诱惑,把挥汗如雨换来的积蓄留着,让儿子留在私校。“没有办法,为了孩子。”
但当小学六年级的女儿说她毕业后也想去私校时,王秋华慌了。“我跟她说,家里负担已经很重,只能支持哥哥一个人,她只好答应了。”
在余干县城几所私校附近,更有一群数量庞大的农民长租下来,专门陪伴在私校就读的儿女。
“他们的家境其实很普通。”何苹说。在私校做老师的她花210元租了3间房,自己的孩子以及姐姐的两个在私校读书的孩子也住在里面。何苹说,姐姐家仅两个孩子每年的学费就近7000元,而全家收入只靠8亩田和姐夫每月1500元打工所得,一家人要挤住在一个卧室。
2006年,余干农民人均纯收入2920元,比2002年翻了一番,但仍低于全国3587元的平均水准。公校校长们说,公校萎缩的最大后果,就是农民负担严重反弹,这与中央精神背道而驰。为了切实减轻农民负担,中央近年来先后推行义务教育“一费制”、“两免一补”、取消农业税、免学杂费等一系列措施,今年还将全面进行免费义务教育。
江西省教育厅民办教育管理处处长侯铁军说,余干私校现象在全省、全国不具普遍性,反而在很多地方,越来越低的学费使私校受到冲击,学生很多回流到公校。
同样让校长们担忧的是,曾经同在一个屋檐下的学生们出现了分化,成绩好、家境好的学生去了私校接受更好教育,留下的多是成绩差、家境差的学生,接受远不如从前的教育,这势必造成“好的更好,差的更差”,“阶层差距正在影响教育公平,严重的教育不公又扩大了阶层分化。”
“私校已成为真正的重点学校,笼络了全县至少一半以上的优秀生。”一名校长说。为了争取优秀生源,余干中学开始面向全县小学毕业生,以选拔形式录取成绩优秀者,每年两个班。二中、三中也有效仿之举。为了留住好学生,大多数公校办起了重点班,对普通班则少有关心。
作为教育主管者,陈国文早已注意到上述种种现象,“这是个问题,”他说,“这对义务教育的均衡发展不利,削弱了教育的公益性和公平性。”
2002年,教育部提出将均衡发展作为今后我国基础教育重要的发展方针,知名教育学者杨东平评价它“是一个历史性的转变和进步”。国家已确定将把新增教育经费主要用于农村义务教育,把农村义务教育全面纳入国家财政保障范围,逐步建立起中央和地方分项目、按比例分担的农村义务教育经费保障机制。
但投入不足仍然制约着这一构图。最新一项统计表明,2006年国家预算内财政性教育经费占GDp的比例只有3.01%,远低于国家提出的4%目标。对余干来说,预算内教育拨款逐年增长,但占财政总支出的比例则逐年下降。
陈国文表示,余干私校规模已趋于饱和,政府已从当年的“大力发展”转变到“规范管理”上来,对新办私校,小学将基本禁止,初中从严控制,高中鼓励发展。
随着近几年国家财力的激增和对农村义务教育的倾斜,越来越多人士指出,政府应全面担当起义务教育的责任。2006年全国两会上,政协委员宋余庆在提案中呼吁,为保障公平义务教育,建议国家废止民办义务教育。
余干县城的出租屋里,何苹在油烟中炒菜,她姐姐的两个孩子埋头在卧室看书。而在康山乡,她姐姐的第三个孩子,一个在乡初中读初一的女孩,正与同学们坐在院子里熟练地搓麻将。外婆问她:“你就不能看看书?”女孩头也不抬:“老师都不管我,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何苹的姐姐是家里5个孩子中唯一的农民,当年她不像兄妹们那么好学,精力都放在了农活上,每年过年时,看着兄妹们衣着光鲜地聚在一起高谈阔论,她总默默在旁。何苹的母亲看着,总觉得愧对这个女儿。
现在,何苹的母亲似乎看到,这个悲剧将在女儿的下一代身上重演。她微弱地叹息一声,离开了外孙女的麻将桌。(本文来源:北方网作者:袁小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