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為“河北艾滋第一案”的原告女孩婷婷(化名——記者注)要上高中了,但在這個新學年開始的時候,由於身患艾滋病,她被高中拒之門外,面臨失學。
去年8月,在秦皇島舉行的“愛在陽光下——艾滋病致孤兒童夏令營”開營儀式上,婷婷與3名同伴還曾和世界衛生組織艾滋病防治親善大使共同將一輪白色風帆緩緩升起。婷婷手機珍藏的一張照片中,那一刻被定格為永恆:穿著一條漂亮藍裙子的她,站在防艾親善大使身邊笑得很甜。
1997年出生的婷婷,家住河北省武安市邑城鎮。1999年,母親因輸醫院違規使用的“自採血”患艾滋病離世,當時隻有兩歲的她也被確診感染了艾滋病病毒。父親王為軍以婷婷的名義把違規使用“自採血”的醫院告上了法庭,有媒體將此案稱為“河北艾滋第一案”。
隨著案件的勝訴和為了保護女兒免受不必要的困擾,王為軍父女2008年后開始刻意遠離各界聚焦。今年7月,已過中考錄取分數線的婷婷因患艾滋病毒而被武安市第十中學拒之高中門外,為此,這對父女多方奔走無果。
這一次,一向不對媒體遮掩自己信息的父親王為軍,無奈地懇求記者:“報道中能不能給我女兒用個化名。”
過了分數線,卻報名被拒
按照當地教育部門安排,7月4日至5日是武安市中考學生高中志願的“填報時間”。“武安市第十中學的分數線是472分,婷婷考了478分。”在那幾天裡,先后有4位該校老師主動給王為軍打電話,通知婷婷到十中報名。
“學校生源緊張,不少工作人員都有爭取生源的任務。”有人這樣告訴王為軍。然而,當高出錄取分數線6分的婷婷到該校報名時,卻被以“查不到信息”為由拒之門外。
婷婷記得,7月4日上午在該校一間辦公室,工作人員通過電腦查到了她的信息,隨即要求她去交費。但在收費處的另一台電腦上,婷婷的信息顯示為“信息重復”。工作人員帶她回到第一台電腦處核實,信息顯示並沒有問題。“我這個分數、名字的隻有一個。”重新回到收費處,工作人員為她開具了“收費條”。然而,正當婷婷手拿“收費條”排隊交費時,為她開“收費條”的工作人員卻找到她,以“查不到信息”為由將“收費條”又要了回去。
當天下午,婷婷的一位初中老師拜托自己在武安十中工作的朋友再次帶婷婷去報名,得到的答復也是“查不到信息”。
但是,正當他們離開學校回家時,王為軍又一次接到十中老師電話,讓婷婷前往報名。得知婷婷報名的遭遇后,這位老師表示“不可能”。抱著試試看的想法返回學校的婷婷,在交費處得到的答復依舊是“查不到信息”。
一兩天之后,兩位武安市十中的老師開車到父女家所在的邑城鎮邑城村接學生前往學校報名,王為軍接到這兩位老師的電話,邀請婷婷一同前往。
當得知婷婷之前的遭遇后,這兩位老師提出可帶婷婷相關証件,回到學校幫忙詢問。但這天下午,証件就被其中一位老師“一臉尷尬”地送了回來,給出的結果同樣是:“查不到信息”。
此后,為了女兒上學的事情,王為軍開始在武安市政府、武安市教育局、武安市疾控中心、邑城鎮政府等部門之間來回奔走。
8月22日,一同報名武安市十中的初中同學已開始入學前的軍訓,高出錄取分數線6分的婷婷卻不得不面對失學的現實。
隨著近兩個月的奔走,王家父女發現,“查不到信息”很可能只是武安市第十中學拒絕婷婷入學的借口。
女兒這些年面對的排斥,成父女間禁忌話題
婷婷告訴記者,一個要好的初中同學曾私下向武安市十中一位負責招生的老師詢問原因,得到的答復是:一個要到十中就讀的初中同學將她患病的情況反映給了學校,原因就是擔心和婷婷同班、同桌甚至同宿舍。
得知這件事,婷婷偷偷哭了好幾天。“我特別想知道這個同學是誰。”她對記者強調:“我只是想當面問問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多年來,對於同學因為恐懼艾滋病而對自己的疏遠,婷婷一直努力學著平靜地接受。
從小學三年級回邑城鎮就讀一直到小學畢業,因對艾滋病的恐懼,婷婷從來沒有過“同桌”。“在不大的村裡,一提父母的名字,誰家什麼情況都知道。”被排斥造成的心理壓力,也曾讓婷婷在小學四年級時極度厭學。
但輟學一年后她又硬著頭皮回到學校。“在新班級,上學第一天就有同學主動和我說活,特別開心。”多年以后,婷婷仍然記得。
與同齡人相比,這個正值花季的少女顯得特別安靜。在學校,她從不主動和不熟悉的同班同學說話﹔在家裡,她從不到親戚朋友家“串門”﹔即便在暑假,一整天呆在自己的小房間裡,她也不會覺得“悶”,但一有同學朋友來訪,便是她“最快樂的時光”。
婷婷這些年面對的孤獨和排斥,幾乎是父女之間的一個禁忌的話題。王為軍告訴記者,作為父親,他實在不忍也不敢打聽女兒這些年不得不經受的這些精神上的痛苦。
王為軍告訴記者,其實這些年親戚和鄰居對他們的態度已有很大改變。“有的親戚家遇到婚喪嫁娶,也會提出讓我帶孩子去吃飯。”而在女兒被確認患病之初,鄰居路上遇到王為軍都會遠遠避開。
今年,作為唯一被邀請的客人,婷婷還到最要好的同學家裡參加了生日聚會。“午飯是同學媽媽做的,還買了生日蛋糕。”在不久前婷婷過生日時,她也邀請要好的同學一起吃了火鍋。
對於和同學一同就餐,婷婷到北京定期檢查身體時,就曾專門向醫生請教是否會造成艾滋病傳染,得到醫生“沒問題”的確認,她才放了心。“但我口腔有潰瘍時是絕不和別人一同吃飯的。”她對記者強調。
婷婷告訴記者,對於自己感染艾滋病病毒,雖然她不會主動和別人提起,但當別人詢問時,一定會如實相告。“他們知道了我患病情況,還接受我,這才是真的友誼。”
武安十中:出錢可以,就讀不行
這次為了女兒上學,王為軍首先找到了邯鄲市教育局。在王為軍和教育局教育科一位工作人員的電話通話錄音中,該工作人員表示,已就此事和主管領導反映了好幾次,和十中的校長也溝通了好多次。“想到武安別的高中也不好說,隻能等領導發話。馬上開學了,實在不行考慮上職高吧。”這位工作人員告訴王為軍,他會再和領導反映一下。
王為軍還找到了武安市疾控中心,工作人員只是告訴他,婷婷的情況他們已經了解,會盡快向教育局領導和市領導逐級反映。
8月18日,眼看就要開學了,王為軍再一次將電話打給了他所在的邑城鎮有關工作人員。這名工作人員提出:“孩子想在武安上學難度比較大,你們自己出去找學校,把費用列一個清單,可以幫你解決。”
8月22日是武安十中高一新生開學的日子,在邑城鎮政府的辦公室,王為軍和該鎮的工作人員終於和武安十中的一位校領導見了面。
在王為軍提供的見面時的錄音中,這位校領導表示:“剛開學校長比較忙,委托我過來和你見面。”
他告訴王為軍:“孩子情況比較特殊,學校也不容易,我們很同情孩子,但是去我們學校確實困難。”
他解釋說:“因為小學初中不住宿,現在上了高中,吃飯住宿都在學校,就有很大問題了。”對於婷婷所患的艾滋病,他坦言,學生和老師也可能能接受,但是怕學生家長不同意。“有特殊病的孩子不能收,有突發事件我們沒法收場。”
他同時還表示:“我們可以出個,你們去外地上學,到那兒誰都不知道,這樣對孩子成長也有好處。”說著這位校領導還從兜裡掏出一沓百元面值的人民幣遞給王為軍。
王為軍拒絕了這位校領導遞來的錢,這次見面也不歡而散。
其實,無奈的王為軍不是沒有想過在外地給女兒聯系一所高中就讀。他向朋友了解過專門為艾滋病患者創辦的臨汾紅絲帶學校,“但這所學校隻有小學、初中,沒有高中。”
如果按照武安十中這位校領導所說,到外地的其他學校,婷婷上學的費用增加不說,王為軍更擔心這個“秘密”一旦被發現,女兒還是會面臨失學。
婷婷最要好的初中同學告訴記者,婷婷的願望是當一名醫生,能幫助需要幫助的人。被高中拒之門外后,她跟同班同學還懷著復雜的心情到職業高中咨詢過醫學專業。“但他們的醫學專業隻招收高中復讀生,不招初中畢業生。”
8月31日下午,中國青年報記者到武安市第十中學了解情況。在該校辦公室,工作人員告訴記者,由於還沒有正式開學,今天學校領導和教師“全員放假”。這位自稱“臨時值班”的工作人員告訴記者,由於有關負責同志手機已關機無法聯系,今天不能接受記者的採訪。(樊江濤高可欣)